狐媚《之十五》

作者：雪菲



　　「──不要！」

　　得把酸痛的感覺忍下來，即使步伐再怎麼雜亂無章，還是得不停地向前跑。



　　就算眼前，僅剩一片無止盡的黑暗，卻只能往前跑。



　　一直......跑下去。




　　「不要過來！」

　　氣息紊亂，腦袋裡也是一團糟。腳上像掛了千斤重的秤錘，走一步都痛的得要命；胸口則隨著每一次的呼吸越來越緊，彷彿糾結成解不開的死結，怎樣都無法舒暢。



　　可是不能停，一定得跑下去才行，因為......他快要跟上來了！



　　快要跟上我了──



　　「求求你不要過來！」

　　很接近、甚至是非常接近，能夠聽得到他粗啞噁心的喘息，朝我吐出強烈的慾望。搖晃又笨重的腳步，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幾乎快貼上來；而帶有異味的灼熱呼吸，則不斷舔舐背後汗濕的地方，帶來令人恐懼的骯髒觸感。



　　甩不掉，怎樣都逃不開。



　　「拜託......拜託你快點住手！我不想這樣，放手！」

　　他不聽，以尖細的嗓音吼著撲上來推倒我，喘息聲比之前還大，好像非常得意的樣子。言語無法奏效，只好死命地掙扎想逃，可是下一刻胸口就涼颼颼的，再下來腿也暴露在外；沉重的軀體跨坐在腹部上恣意壓迫著，不僅用溼熱的手掌興奮地揉捏，漲紅的臉也湊了過來，在手臂上放肆地吮。



　　不要！我不要這樣！



　　身體好痛，怎樣都使不上力。而且這樣作明明既軟弱又無濟於事，但我就是好想哭。



　　為什麼現在是一個人？我討厭回想起那個時候，那段孤獨走來的記憶；可是不行了，這次我真的不行了。



　　已經、該放棄......





　　「──不要哭，那是惡夢而已。」

　　......咦？



　　「睜開眼睛看看。」

　　從遠方傳來的溫柔聲音，持續呼喚著失足於徬徨泥沼的少女；在被黑暗包圍、彷彿斷線木偶般軟癱的陽子面前，推開那扇透出白光的大門。



　　「妳不用怕了，我們都在這裡陪著妳的......相信我。」

　　──相信......啊──













　　非常溫柔的聲音，引領抽搐悲泣的陽子掙脫夢魘緩緩睜開眼睛，望向守候在床傍的人們；在搖曳不定的光影間，她好像能看見四張不太清楚的臉孔，朝她的方向無聲凝望著。



　　......大家果然都在嗎？



　　隨著盈滿眼眶的淚水滑落，陽子終於能看清眼前的人們，嘴角也慢慢掀起；但是她還沒說話，一旁臉色蒼白的半身已經先開口了。



　　「延台輔，請用這個。」



　　景麒低聲說完，將手上疊好的乾淨白色絹巾交到六太手上。然後慶國的台輔與兩位臣子們，便默默地守在一旁，焦心地看著金髮少年輕巧拭去景王淚水的模樣，以及映入眾人眼簾，逐漸恢復血色的微笑。



　　「......我睡了多久？」



　　「放心，只是一個下午而已，趕點路就能補上的。」祥瓊朝著好友露出無所謂的笑容，裝作沒看到從紅紗下露出的大片淤青，「如果還累的話繼續休息，我們會在這裡陪著妳的。」



　　「沒有，我休息夠了，反倒是妳們一定沒休息吧？」



　　邊搖頭說出和纖弱語音及外型完全不符的堅強話語，陽子邊掙扎著從床上爬起；還沒等身旁四人緊張地阻止她，她已倚靠著床頭坐正，淺色的柔唇輕聲傳遞著心意。



　　「我已經沒事了，你們先去休息吧！暫時不用管我。」



　　「陽──」



　　「怎、怎麼可能不管妳啊？看看妳身上的傷，別勉強自己了！」



　　以咆哮打斷鈴的話聲，一聽到這種話便壓抑不住的六太，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稚氣的臉孔顯得激動萬分；雖然景麒和祥瓊沒有說話，不過兩人的想法也和忍不住出聲的鈴相同，三人臉上浮現出與延麒相仿、全心的憂慮和不捨。



　　本來四人在陽子醒來前，都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午間的事，以免到時候不小心刺激陽子；可是經六太一說，所有人的目光卻不自覺地望向她，看著景王身上滿是受虐後殘痕的慘況。



　　即使是仙人、傷口復合得比一般人快，但是難消的青紫瘀血，看起來還是那麼的怵目驚心；尤其當瘀血不僅止於少數區域，而是大範圍地遍布刮痕與血塊時，很難讓人不去想像少女當初受到多粗暴的對待，才會產生這麼多的傷痕。



　　──像野獸一樣侵犯──



　　直到親眼目睹陽子身上的傷痕時，眾人才知道當初犬狼真君的警語藏有多灰暗的後果，是絕對不可輕慢以對的；但應該要小心保護的對象，卻被疏忽的態度和沉浸於獨占慾的私心推進萬丈深淵，差點被徹底蹂躪。



　　想到這裡，沒有人能放下沉重的罪惡感，離開他們珍視的少女。



　　「如果我們沒有只顧自己的感受，妳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鈴說完緊咬住下唇，努力將幫陽子處理傷口時，在腿間看到青紫指印的記憶趕出腦海，「如果我們更注意一點的話，就不會讓妳落單，在毫無反抗力的情況下被帶走......」



　　「沒錯，我們太自私了。」



　　祥瓊憂傷地看著陽子苦笑的臉，哽咽的話聲充滿悔恨。



　　「想盡辦法減少妳跟其他人相處的時間，光想著要怎樣才能讓妳只注意我們，可是到頭來等妳遭遇危險時，卻連最基本的保護都做不到！會發生這件事，都是我們的責任──」



　　「才不是，那個罪魁禍首是我！是我隨便離開陽子，才會發生這種事！」



　　六太大聲壓過祥瓊的自責，握緊拳頭微微發抖的緊繃模樣，可以看出他有多麼內疚。



　　「都已經什麼時候了，我應該更有自覺才對的，可是我竟然這麼輕易地離開她身邊，還眼睜睜地看她被帶走，我、我真是沒用......」



　　「不，沒用的不是延台輔，而是景台輔才對。」



　　就像石子投入深潭所引起的陣陣漣漪，連之前保持沉默的慶國台輔都開始請罪起來；他過度蒼白且像是能面般完美的臉孔，在內心快被痛苦吞噬的此刻，比羊脂還要透明。



　　「麒麟的責任就是輔佐和保護主上，但主上遭遇危險、我卻只能盡到些許力量，勉強讓主上不被搶走。所以該背負這件是責任的人，是我──」



　　「這是我們的錯！」猛然打斷景麒的話，鈴和祥瓊同時高叫出來：



　　「是我們該負責......」



　　「才不是呢！聽我說，一切都是我太貪吃造成的──」



　　「並非如此，這跟你們無關，是我......」



　　「──不，台輔和延台輔都無罪，明明是我們......」



　　陷入自責地獄的四人忘了原來的目的，爭論起誰才是該負起責任的元兇，只是和常見的推諉情境不同，每個人都爭先恐後把所有過錯堆到自己頭上，好像深怕污名會不小心分給其他人似的；看到這種情況，陽子原先還緊張地睜大眼睛，以為他們會再度鬧翻，但隨著四人互相駁斥的話語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陽子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怪，好像在忍什麼東西一般。然後，最後終於──



　　「噗！」



　　紅髮少女輕哼出來，真切的笑容激起了可愛的紅暈；聽到陽子微細但真摯的笑聲，熱衷於請罪競賽的數人同時停下激辯，驚訝地看著她。首先從震驚狀態恢復過來的六太，結結巴巴地問道：



　　「陽、陽子，妳真的沒事嗎？可是妳中午明明......為什麼──」



　　「放心吧六太，我的心情已平靜下來了，是真的。」



　　擦掉因為爆笑而流出的眼淚，陽子對著發問的延麒，以及臉色漸漸恢復正常的慶國三人露出寧靜的笑容；即使內心還有疑慮，但是看到那樣真誠、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笑容，卻令他們不得不相信陽子的話。



　　畢竟出現在她臉上的淡淡微笑，實在是太安詳了。　　



　　「這麼快就恢復，有點不可思議吧？但是......我有我的理由。」



　　陽子平靜地敘述完以微笑沉默片刻，翠綠的眼眸裡似乎在考慮什麼；之後她看向等待她後話的四人，以娟細的聲音慢慢說著：



　　「雖然問題有點怪，不過景麒，你還記得我的初敕嗎？」



　　「......主上的初敕，我一直謹記於心。」



　　景台輔平日白皙僵硬的臉孔現在十分柔和，體貼與關愛的感情從琉璃般清麗的藍紫瞳孔中，自然地流露出來。



　　「不過......恕我冒昧地問，主上為何突然提起初敕呢？」



　　「──我那時說過，希望慶的國民能作到被欺壓也不屈服、遭遇災難也不氣餒，遇到不公正時能毫不畏懼的糾正，不向禽獸屈服獻媚；努力地統治『自己』這塊領土，成為獨一無二的君主。」



　　以嬌媚的話聲說著數十年前頒下的初敕內容，名為陽子的紅髮女性注視著自己的雙手；蜂蜜色澤的手腕上，留有由於粗暴拉扯而產生的傷跡。



　　那是兩道暗紫的殘痕，是午間殘留的惡夢碎片。



　　「但這不是件簡單的事，因為任何人都有軟弱的部分。面對黑暗會想逃避、當作沒有看見，甚至想要放棄或順從，是人性的一面並不可恥；能夠堅強面對困難，決不退縮的人本來就不多，甚至連堅信不該屈服的我......剛剛都產生想放棄一切的念頭......」



　　「......」



　　望著因她的話而更顯沉默的四個人，陽子略略挪動身體，輕拍了每個人一下；眾人愕然地抬起頭來看著她，卻看見一張既柔媚又甜美的笑臉，是最富有朝氣的模樣。



　　「不過我不會放棄的，無論以後遇上多麼困難的情況，我也絕不放棄。」



　　陽子的聲音柔媚動人，可是語意就如同鋼鐵般強悍堅決。



　　「我是『陽子』，即使中了咒術也不想改變本質。即使身體變弱，心也絕對不會變弱，因為我的心裡並不只有一個人，而是有厚厚的『牆』在支撐著；所以即使現在的力量不行，即使遭遇到挫折也不要緊，因為還有朋友在等我。」



　　「主上......」



　　「就像那時候我昏過去了，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到景麒也在拼命保護我──即使沒有使令的幫忙，景麒也同樣努力，所以我也不想認輸。」



　　將微笑投予被誇獎而微微臉紅的景麒，陽子如寒玉般明亮的青綠雙眸正視著四人。「所以我絕對要振作起來。我喜歡慶國，還想為慶國人民作很多事，也希望繼續跟你們在一起......因此我會努力，跟大家一起回去。」





　　──和大家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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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遠以前的熱血橋段＝ｖ＝

現在回頭看自己會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