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冬暮（中）

作者：沉香



　　樂俊在陽子身旁坐下的時候，除了北國使用的厚重斗篷所發出的衣帛聲外，還帶著幾聲清脆的珠響。然而他並沒有與她並肩，陽子可以感覺到，坐在自己肩頭稍後那側的樂俊擋去了些許朔風。


　　陽子沒有抬頭看他，因為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是濕潤的，所以甚至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片刻的沉默消溶後，陽子聽見樂俊輕聲說，「景台輔很擔心妳。」

　　陽子嗯了一聲。這點她當然知道。

　　「我來的時候……」聲音停頓了一個音節，像在選擇著措辭，「遇見了冢宰大人。」


　　當樂俊一行人抵達時，是由大司寇接待、並引見給浩瀚的，而這裡的情況，與一開始所預想的相去不遠。「陽子？」


　　「……總覺得，」陽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嘆息著將它們呼出，少女的纖妍肩背像受寒似的縮了縮，「有種不被相信的感覺。」

　　厚而暖實的衣料帶著殘溫覆上陽子的肩頭，熟悉的語調同時細細地穿過冰冷的寒意而來，「還有呢？」

　　「被隱瞞、覺得疲憊……我覺得很冷，樂俊。」陽子合上青玉色的眼睛，感覺著放在肩膀上的重量。「真的，非常寒冷。」她幾乎無法言語。


　　案牘勞形之累，又何止如此簡單。她厭倦了那些不誠實的臉孔和話語，甚至厭倦可以感覺到那多麼虛偽的自己；她厭倦了玉座的高度和冰冷的觸感；她厭倦了朱彤宸旒的重量和阻擋視線的、搖晃的丹紗玉穗……她厭倦去思考，冢宰是如何說服台輔下令的，更厭倦去思考，為什麼大司徒不在朝議上提出，而是選擇不經過任何人直接秘密上奏給她，更遑論那本奏章字裡行間所透露出的、那精心包裝的狡飾與算計，在她看來簡直字字如冰。

　　但是這些事情，她都不曾面對青鳥說出口。樂俊知道嗎？他會像自己想像他在大學裡可能遭遇到的困難那樣想像她在金波宮的生活嗎？



　　「但是，我卻覺得那是因為冢宰大人信任妳呢，陽子。」

　　陽子可以感覺的到肩膀上溫暖而無聲的重量。

　　「因為冢宰大人信任妳，台輔也信任妳，相信妳了解到他們願意輔佐妳的誠心，所以願意冒著這樣的風險下令。我聽說那時候妳在和州是嗎？和州那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令人分心的事情？」

　　「……是啊。」陽子苦澀地說，同時感覺到肩膀上的那雙手離去。

　　「那麼，解決了嗎？」

　　「……」陽子有些後悔地垂下視線，「……當然。」回到金波宮後，她全副心力幾乎都放在和州一帶關稅與鄰區的調降。

　　「其實我不清楚你們到底該是如何運行政務的，也許說這些話並不得體，但是……」

　　「我知道，樂俊，」聲音如同從幽壑中旋出的水煙一抹，「我知道。」

　　他們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