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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5日

【十二國記】麒麟(一)

  景王陽子,姓中島,字赤子,胎果生也。予青七年一月自蓬萊國歸,七月末伐亂,請雁國延王尚隆援討偽王舒榮。
  八月,登蓬山承天敕,入神籍,是為景王。于堯天祀予王,重任六官諸侯,正朝綱,改元赤樂,赤王朝始。
──『慶史赤書』 


  「又是女王。」
  是憎惡?是鄙夷?發話者似乎並未意識到他的存在,只是朝著滿室卷宗發出了一陣長長的嘆息。聽得這樣的話語,他感到心頭湧上了一陣難以名狀的情緒,默默地闔上手中書籍,悄悄轉身離開了他原本想尋找典籍的藏書閣。
  自從他選出第二任女王之後,「懷達」這個慶國獨有的詞彙,在人們不經意的交談中脫口而出的頻率似乎更加提高了。
  想起方才同朝為官者的無奈,慶國的神獸心上更增添了幾分苦澀,腳步沉重地回到仁重殿積滿政事卷宗的書案前,卻怎麼也無法定下心神專注於眼前公務。雖然六年的政務處理經驗,讓他對於大部分例行公事的辦理駕輕就熟,但是卻有太多的事情,並不是隨著歲月流逝就能習以為常的。
  慶,是他的國家,他的天命。他曾在蓬山熟讀萬卷藏書,國內的歷史氣候風土民情,他均能倒背如流,只是,當他真正背負起景台輔的稱號後,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無知。即使自史書中可以知曉,宮中黑暗污穢與官場的詭譎難明均為治國難題,但知道難關所在卻不代表能跨越難關,也未曾料到一國之主會對此如斯困窘,更沒想過,天命所指的主人,竟是如此的…脆弱。
  他是麒麟,她是王,兩者間的差異有如此之大嗎?
  他始終牢記著,慶,是他們倆共同的責任。
  但人心,卻是他意想不到的難解。
  『如果不是你,姊姊就不會這麼早死了。』恍惚間彷彿看到那個女子噙著淡淡的笑意,語氣溫柔到讓他感到一陣寒慄。
  『你說是不是啊?景台輔?』角被封印的的他,無法辯駁,但如果沒被封印的話,他又能怎麼辯駁呢?
  『以後,慶國的人民一定會把我跟姊姊當作千古罪人。』濃妝粉飾的蒼白面容所露出的微笑猶如利劍,讓未曾直接面對過如此惡意的他,覺得全身冰寒。
  『景台輔,這都多虧了你啊。』
  『你的第二任王來救你了 你很開心吧?』
  『我再告訴你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吧。姊姊最後的一句話,是留給把她害到這種地步的你啊。』冰冷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屋宇中迴盪著,桎梏纏身的麒麟陡然感到一陣刺骨之寒,
  『不是留給我這個陪她到最後的妹妹,而是留給了你啊,景台輔。』
  『她要我告訴你,』女子轉身緩緩離開了他,不知是譏嘲他還是在譏嘲自己的語氣淡淡陳述著,景麒只能看到那女子挺直的背影,卻看不到那濃妝豔抹臉龐下的表情,只有冰冷空洞的聲音在耳畔迴盪著,『對不起。』
  那是他見到那女子的最後一面。在理解到結局已然無可挽回的當下,天性悲憫的仁獸,視線不由得模糊了起來,那個纖瘦單薄的身影與另一個轉身離他而去的那人如此相似,就像那個他曾經依戀過,卻終究失去的主人一樣,那樣毫不猶豫的決絕態度,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曾日夜期盼著身為君王的她能如此的果決斷然,但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形下看到。
  這是何苦呢?


  憶及此處,他不自覺的手抓緊了心口處的衣裳,難以言喻的複雜感覺又一次的浮上心頭。「又是….女王….嗎?」話語中不自覺的染上了幾分沈重,這是他的國家,那是他選出來的王,然後呢?難以負荷的疲憊感突然湧現。
  自幼,他就被教導著必須責無旁貸的背負著自己的國家,所以他日復一日按照所知所學,謹慎勤勉地處理著政事。對他而言,治理國家就是將別人所呈上的意見,經過多方考量後選擇最合理的方式加以批示,治理國家就必須負起責任,在朝議上,在書案前,在奏摺的字裡行間,責無旁貸的義務,豈能隨意抽身不管?
  麒麟是民心的象徵,可他知道民心與上天的意向,但卻始終沒有能力去懂得她的心情。
  『人民想要王是吧,那我就給他們啊!』
  蒼白容顏上的灼灼目光,讓他難以順暢呼吸,止不住退卻的想法。
  『只會愚蠢的渴望著別人的保護,不管那個人是誰都無妨,這就是人民,你休戚與共的人民。一旦事情不如所想,就把所有的錯推到替死鬼頭上,這就是人,就是姊姊曾經想要守護過的東西啊。』
  女子彷若詛咒似的聲音,再次的在耳畔響起。
  他是誰?為了什麼而存在?如果注定要破敗,上天為何要讓他給予人民希望的假象?他不能理解。無法理解。


  日復一日的朝議,同樣雕樑畫棟的巍峨殿堂,同樣錦衣玉服的六部官員,同樣波濤詭譎的朝堂氣氛,唯一改變的,只有那個玉座上的柔弱身影。景麒看向帶著迷惘神情的紅髮少女,任由熟悉的恐懼與無奈緩緩浸潤內心角落,身為手中沒有實權的台輔始終難以介入朝中官員鬥爭,面對無法可解的麥州侯與冢宰雙方派系問題,成了赤子王朝的最初難關。
  當初,那個墨綠髮絲的少女也曾想要改變朝堂上的困境,但與老練狡詐官員們相比,沒有經驗的君王只能不斷承受著被法令律則、禮制教條完美包裝的徹底輕視,原本應該要支持國家運行的朝廷,卻變成了國家處境艱難的根源之一。君與臣、臣與臣間一次又一次醞釀著動搖國家的風暴,諷刺的是朝堂上唯一能象徵人民意向的他,卻是最為無力改變風暴流向的代表。當王放棄抗拒,君臣之間的衝突不再,隨波逐流的王朝更顯得搖搖欲墜,他心中的悲願空餘無人聆聽的百姓悲鳴。只是他從來沒想到,絕望的君王竟然成為親手傾覆王朝的...
  不自覺將兩位女王身影重疊的景麒,無法理解眼前紅髮少女所陳述的情緒,只是讓紫色眼眸中滿溢著的擔憂,隨著嘆息緩緩流露而出,只聽陽子有些冷淡的嘲諷語氣隨著輕笑響起。
  「把禁止歎氣作初敇吧。」
  「主上……」
  慶國台甫終究無法傳遞他對於麥州侯派系的隱隱期望,只能眼見著冢宰派系再次操弄國事,對於可能再次重演的歷史悲劇,景麒再次嘗試著想要表達自己內心的不贊同,卻被有著烈焰髮色的少女拒絕讓他提出更多建言。
  就在君王與麒麟無法取得共識的狀況下,針對天官長叛亂行為的朝議仍然舉行了,只是不同於想像中的任何一個君王的手腕,年輕女王出人意料外的非常識處置,用一句「敕命」封住百官之口,甚至把不應掌握實權的台輔任命為冢宰,不安的種子就此在朝廷中埋下。接下來面對的未知局面究竟會如何演變?不能也不敢想像的景麒在朝議結束後,帶著滿腹不悅走進了女王所在之處,只是尚未開口表達內心不贊同之時,眼前熠熠生輝的翠綠眼眸打斷了他所有想法。
  「我想暫時在民間生活一陣子。」
  「什麼……」
  滿懷著對未知的恐懼,景麒沒料到他必須面對的是女王毅然決然的思緒,對於麒麟而言,君王確實是有資格恣意而為的,只要遵守仁道治理國家即可。但眼前女王提出讓人措手不及的要求,代表的是什麼樣的心態?厭倦?逃避?
  「景麒,我不了解這個國家。」
  「主上,那是……」
  「百姓在想些什麼,期盼著什麼,他們是如何生活的,這些我一概不知。」
  出人意料的卻是對於君王自己迷惘答案的主動追尋。
  是的,他所選擇的君王是胎果,君臣相處間一次又一次的磨擦與失望經驗中,他了解到這個君王不僅對於朝政運作全然陌生,連對這個世界的基本常識也十分欠缺。她不同於他,麒麟自幼就是為了輔佐君王教養而成的,她始終作為一個平凡的女孩生活著。看著所謂的「平凡人」,他隱約可以感覺到君王並不是在與他締結契約後,就會一夜之間成長為真正的君王。放任自己思緒隨著眼前少女認真的煩惱、認真的思考、以及認真找尋解決出路的傾訴,讓身為麒麟的他,第一次體認到,會成長、會改變的君王,與始終堅持仁道的不變麒麟之間的鴻溝落差是如此之龐大。
  看著回憶過去苦難經歷,卻流露出悲憫神色的少女容顏,景麒內心深處開始有些震動,如果是她的話,也許....


  「老是說些任性的話,抱歉。」陽子說道。
  「說實話,臣稍微安心點了。」景麒苦笑著,和陽子初見面時,覺得她是個和予王很相似的女孩。還以為又會發生同樣的事。說實話,自己曾一度退縮過。
  坦率陳述內心想法的紅髮女王看向似乎已經能夠理解的麒麟,以溫柔的笑容表達她心中的感激之意。沒想到陽子對於自己能力不足感到有些歉然的笑容,反倒讓景麒心中的不安漸漸平息了下來。回憶起自己立於朝堂之中的經歷,他也曾感到困惑與迷惘,但是未曾想過要使用這樣的解決之道,難道是因為先天條件的侷限,讓他始終被困在「麒麟」這樣的角色之中?
  景麒看向眼前的少女,朝議時所累積的負面情緒已然煙消雲散,懷抱著對主人始終不變的誓約忠誠,依禮躬身告退而出。


  從宮內退出的路上,景麒眺望著雲海。情況變得有些糟糕,雖然這麼想著,卻奇妙地感到放心。
   「不過……變了呢……」
  至少陽子和予王不同,她懂得與自己斗爭。雖然與予王相同,有畏懼百官、疏遠玉座的感覺,但陽子自己對此有所自覺,並為超越這種情況而有所行動。這個差別很大。


  慶國也會隨之改變的吧?
  金髮的慶國台輔發自內心的深深祈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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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其實有猶豫過這篇到底要不要拿出來更新,畢竟當初剛開始發構想時有拿來騙過文章數XD   不過經過大翻新後,算是我個人徹底把景麒的心態給做了一個我流式的解讀,跟後續的系列文劇情發展有一些呼應。   若說第一本黨本內的冬之夜其實就是延續動畫結局(陽子去把樂俊帶回國)的設定,那麼今年新寫出來的歸於其居,就是配合小說設定做出來的另外一個平行世界,反正就是靠自己來把赤樂好好的劃上我喜歡的句點。   說真的啦,只有景麒的文章實在有點無聊(作者你態度對嗎?),下週三再來讓尚隆登場wwww   順便說一下,麒麟這篇文章一共四回,第一回是貼著風之萬里的部份作解讀,第二回則是接著黃昏之岸,第三回、第四回,則是景麒搞出了一個大事件,我個人很喜歡第三、四回的劇情(我本來就是為了三四回才把前面翻新的),算是初始設定的歸於其居的後日談,不過因為種種因素,後日談併進了本文裡面,原本只是短篇赤樂R18的歸於其居變成了中篇(破四萬字....)   嘛,總之就先這樣了,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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