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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日

【十二國記】麒麟(二)

  戴國的麒麟終於有機會返回自己的故土了,六年的歲月變幻,帶走了那個年幼的黑色麒麟,讓他與其再會時的疑惑感如此強烈,掩蓋了重逢的喜悅,即便勉強安慰著對方,肯定著他能回到這裡,就是希望還沒有崩潰的證明,但是...


  放任衣帶隨雲海上的風颯颯作響,景麒在被吹亂的金色鬃毛間遠望著身影早已隱沒在雲海那端的黑麒麟...不,那樣狼狽不堪且滿身血腥的生物,還能叫做麒麟嗎?
  記憶中幼年的泰麒,是如此嬌小,天真率直的坦白表現讓他體會到該如何更加柔軟的處世,再次重逢時,他倆所深深依戀的君主卻都已經不同過往。
  他很感謝主上堅持著一次又一次不放棄的追尋,卻沒想過尋回的究竟是什麼?上天彷彿滿懷惡意戲弄著麒麟們,讓他們背負著仁道而生,一生遵循著如此的天性,最後卻因為他人違背仁道而亡,內心波濤起伏掩蓋在跟往日一樣平靜的端正面容下,景麒站在宮殿露台上,只能看向故人身影已然隱沒的雲海彼端。


  「那樣還算麒麟嗎?...麒麟到底算什麼?」
  自出生就註定要承接天意,選擇君王、輔助君王,當君王走向末路時,只有失道而亡,景麒從未想過其他選擇,因為他的路途早已註定。


  「不就是馬鹿嗎?」
  熟悉的男子聲音道破了他心中的疑問,轉身看向發聲處,一個高大的男子隨意的倚著欄柱坐著,手中執著酒壺自斟自飲。
  面對在主上強力要求下,此次鼎力相助的鄰國君王,景麒按著平日禮節端正的行禮,「延王怎麼會專程來訪?」
  「花了那麼大力氣救回來的小子,搞不好過兩天就曝屍荒野了,還是多瞧兩眼划算些。」
  「.....」
  聽聞不祥卻又極為可能成為現實的話語,景麒呆了半响說不出話來,下一刻已經皺起眉頭,表情既嚴肅又困惑。
  「恕在下僭越,延王當初允諾出手相救泰台輔,應該相當關心同為胎果的泰台輔,然而剛才一席話,您似乎並不擔心泰台輔的安危...」
  「擔心?也是。」男子微微挑眉,有點意外的看著一臉肅然的景麒,「麒麟還真是過份溫情的生物...如果是我家的馬鹿,現在應該又哭紅了鼻子吧。」
  大國君王的深色眸子中,帶著幾分揶揄,更多的是慣看世事的平靜無波,話語中的冷漠在笑意掩飾下只是更顯嘲弄。這個男人初登基時,也是如此冷眼嗎?還是五百年來累積的歷練,讓他在漫天巨浪與腥風血雨中變得不同?
  景麒想起還是蓬山公的時候,延麒造訪過蓬山一兩次。當時還未選王的景麒曾想從延麒口中了解君王的本質,了解從典籍中學不到的輔佐之道,然而從延麒漫無邊際的「等王朝長了就懂了」的搪塞,以及不知道是認真或是開玩笑的「滅王」稱呼中,景麒沒有找到他想找到的答案。
  實在是難以了解...是滅王或是興王,是溫和慈愛或是兇殘暴戾,他曾細細閱讀過每一卷蓬山的典藏,卻始終無法從文字裡分清楚人類的本質。或許人類真的是一種善變的生物,因為善變,所以無法看清他們的本性,所以有選擇的機會可以改變。
  紅髮的少女君王是如此,有著碧綠髮絲的嫻靜女王亦是如此吧。然而麒麟卻...只有靠著天性、靠著本能而活,僅此而已。
  自認始終走在正確路途、心靈世界未曾動搖的景麒,第一次感受某種空虛而難以解釋的喪失感。在此同時,低沉的話聲卻再度於靜謐空間裡響起。
  「要喝嗎?」
  與乾脆俐落的口吻不符,閑散青年用有些慵懶的姿勢沐浴在月光下,率性地高舉酒杯而問。
  「...延王陛下,您應該清楚麒麟不能飲酒一事。」
  「天綱裡沒這條規定。」
  聽到景麒思考片刻後的喟嘆,長髮的青年只是極為豪爽地把問題扔回來。
  「是不能喝?還是不擅喝?」
  合乎禮節應答的話被輕鬆反問,景麒只好安靜看著對方沉穩的表情,思索著該如何更適宜地回答眼前以賢明著稱的鄰國君主。在連風都停止流動的夜裡,萬事萬物似乎都安靜了下來,襯托得男子未散的笑聲和微晃的身影,都顯得格外鮮明。
  作為佐政的宰輔,景麒並非從未象徵性的抿過殘酒的滋味,虛應與同僚之間的宴飲;但沉迷於以讓人迷失本性的方式禮敬、慶祝,卻與他所理解「順應天命」者的形象完全相悖。難道...藉著飲酒迷失,也可以視作天意的一部分嗎?
  或許真的不如延台輔優異吧,無法為慶國帶來即使不純粹,卻仍然自信且充滿力量的剛強。和紅髮君王充滿悲憫高漲的情緒不同,眼前的王多了幾分饒富意味的深沉與玩味。這種人無論在甚麼狀況下,都不會真的迷失本性。
  若是面對具有決定性的天意,或許該以更直白的方式來表現慶國的器量。
  「...既然延王陛下有興致,淺酌少許的話,或許無妨。」
  「好回答。」
  景麒並未發現那冷然的深色眸子中,流露一絲讚賞的神色,只是懷著敬意接過對方遞來的酒杯,略一沉吟後,轉向雲海波濤那端的明月,朝著天涯相隔的故人遙遙舉杯,方才一飲而盡。熱辣的酒意穿過喉嚨後,身上頓時湧起一股陌生的暖意。
  「麒麟啊...」看著景麒一舉一動的高大男子,忍不住失笑了。
  「延王陛下有何指教?」
  「只是在亂猜你想敬誰而已。」
  「在下希望上天能護佑戴國安好。」
  「西王母的態度,讓你還能希望什麼?不過算了,反正你是麒麟。」
  「延王陛下口口聲聲說著『麒麟』,在下斗膽,不知道以您身為君王的立場來看,麒麟究竟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較有助益?」
  尚隆有點意外停下飲酒的動作,看向景麒的眼眸,好奇的搜索其中情緒,卻發現裡面除了單純詢問的誠懇外,沒有任何一絲對他譏嘲言詞的負面情緒後,低聲嘟嚷了一句,「你到底是認真還是傻啊?」
  「?」
  「好吧,既然你都這樣問了,那我先考考你,輔佐君王治國者,最需要關心的是什麼?」
  「國家與玉座本應順應天綱仁道而行,才能維持王朝的長治久安,輔佐者當然最首要關注的就是:是否能貫徹天綱與仁道。」
  景麒把握難得的機會,將內心遵奉多年的圭臬脫口而出,換來的卻是一陣爽朗渾厚的笑聲,迴盪在四周久久不散。
  「真是年輕啊。」臉上笑容酣暢的雁國君王,將手中醇酒一飲而盡後,順手又添滿兩人手中的空杯,「假如只有這種東西,真是讓人一點都無法期待。」
  「無法...期待...?」
  自有意識以來,眾人莫不殷切期待著他,期待著他選王、期待著他陪伴君王左右、期待著他在史書上留下又一筆治世的功績,然而,今夜卻從被麒麟選出的君王口中,聽到『無法期待』這樣被徹底否定的評價時,好不容易才從渾厚笑聲中平穩下來的內心情緒,又出現了一陣波瀾。
  「至少我家馬鹿帶我來這邊時,我可從沒想過天綱仁道什麼的。」笑意濃厚的話語,卻難掩那一絲隱約的尖刻嘲弄。
  第一次接觸到如此不諱言對天綱的輕視、打從根本違反他所學所思的言論,但說話的黑髮男子又確確實實讓一個國家富饒了五百多年,面對這樣充滿不可解的矛盾組合,讓紫色眼眸中顯現出不安與混亂,彷彿想澆熄內心焦躁般,景麒不自覺將手中酒盞再次飲盡。
  有著延王稱號的男子,一臉饒富興味的看著自動自發將酒杯伸到面前的慶國神獸,爽快地在杯中再次注滿澄澈的酒漿。
  「敢問延王,如非天綱仁道...那應當關注何事?」
  「欲望。」
  「欲...望?」男子乾脆俐落的回答,卻更增添了景麒內心迷惘,完全超出想像範圍的答案,讓景麒感到腦中一陣昏沉。
  將壺中的殘酒倒空,有些留戀不捨的搖了搖空壺後,把視線轉回眼前的麒麟時,尚隆才發現他正捧著腦袋一臉困惑的模樣,對於景麒明明是個成年男子模樣,但卻可謂之單純的反應感到相當有趣,半玩笑半認真的開口追問了一句,「你沒有很想要得到什麼過的欲望嗎?」
  「我...想要...」
  思緒混亂不已的景麒,抬頭迎向深沈卻又有神的黑色眼眸,那晶亮雙瞳中的濃濃笑意始終未變,能活過那樣一個又一個關卡,支撐著國家興盛之人,難道沒有悲憫之時?為何能如此笑看著新生王朝的掙扎與哀嘆?
  「啊,我都忘了,麒麟是喜好潔淨的生物嘛,難不成連欲望兩個字都覺得污穢難以入耳嗎?」
  「我想要慶國能夠有長治久安的盛世。」當在腦海盤桓許久的話語順暢出口,景麒才發現自己的語音有多微弱無力。
  「果然是馬鹿。」
  尚隆轉頭眺望遠方雲海波光粼粼的美景,內心卻湧起了隱隱不耐煩的情緒騷動,王朝起起落落的傷痛,又豈只有名為仁獸的生物才能感受得到?與王朝興衰一體同命的君王的掙扎,如果連半身都無法體會,又有誰能理解?看著眼前的麒麟,尚隆不禁對於慶國君王感到有些憐憫。
  「空口說白話誰都會,你們這種生物要是能真的貫徹自己欲望的話,就不需要君王了。」
  「在下並非信口開河。」
  看著眼前嚴肅卻又帶著一絲脆弱迷惘的臉龐,尚隆忍不住想嘆息,「雁國之所以能夠興盛,是因為我想要雁國興盛。」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為了想要的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甚至不惜做出傷害掠奪的行為,貫徹到底,這才叫做欲望。不過.....高貴的蓬山公很難理解我們這種貪婪的醜陋生物吧。」
  眼前慶國神獸的言論,若由尋常人說出還可視為讓人一笑置之的天真,但與玉座如此緊密相連,卻無法理解負擔國家的沈重份量,讓他多年歲月涵養出的深沈也藏不住內心的鬱悶,「難不成台甫以為只要夜夜抱著美夢入睡,你就會得到想要得東西了嗎?」
  「......」
  「你們慶國前任那個冢宰......叫什麼啊?算了不重要,那個人的欲望也很徹底啊,連你選的王都不是對手。」
  看到紫色眼眸中的愕然,尚隆才察覺自己言詞有些過頭,臉上清朗笑意依舊,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焦點,順手把酒壺扔給了有些怔楞的景麒,起身輕撢衣服上的塵土,讓人難以察覺其中尖刻的話語更顯慵懶。
  「對於您而言,比起天帝所賦予的仁道......自身的欲望更為優先嗎?」不自覺緊握手中酒壺的慶國台甫,低喃著心中的苦悶,抬頭望向眼前男子,眼眸中的無奈彷彿在控訴著眼前男子悖離常識的驚人言論。
  看來這傢伙要懂還要花上一段時間啊......尚隆回憶起那個與他對峙時氣勢如虹的紅髮女王,對照起眼前彷如頑石的景麒,不禁覺得天帝真是給了慶一個捉弄人的組合,不過他的能力只在雁,只能在雁。
  「好了,酒喝完我也該走了。」
  「延王陛下...」
  「就算你再捨不得我,我也沒法多講什麼了,有些事,你要自己去體會的。」
  玄英宮的主人隨意揚手表示告別之意後,就這樣率性大步離去,沐浴在月色中的高大身影,在即將消失在紫色眼眸的視線盡頭時,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有些困擾的搔了搔頭。
  「喂,馬鹿!記得一件事情。」
  「是?」
  「上蒼給予我們使命的同時,也賜予我們實行的能力。」
  「......」
  「要記得善用能力啊。」
  讓雁國維持了五百年治世的君王臉上浮現了爽朗的笑意,夾雜著一絲鹹味的涼風,男子背後閃爍光芒的雲海,景麒恍惚間想起他曾看過自海面上升起的朝陽,深藍的色澤夾雜著光芒的景色,讓人感受到無限遼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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