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決意

　　這不是真的，他在內心低語。


　　無數面紫色龍旗在風中翻飛，陰鬱未開的雲層彷彿也映著嬌妍的淡淡的紫。不知何處傳來簡單的樂器彈撥，伴著走調的歌聲與喧鬧喝采，老婦和少年挽著手當街跳起舞來。人們臉上過於快樂的表情及不尋常的興奮，像是酣醉中點燃了翻倒一地的酒，在烈焰包圍中兀自拍手狂歌。




　　這不可能是真的，他呻吟般吐出一口氣。


　　白圭宮前文武百官平伏於地向新王獻上朝賀，銀髮紅瞳的男子昂首闊步登上王座，一回頭只見一重重整齊的服色，海潮般盪了開去，望不見盡頭。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真的……他在嘴裡反覆咀嚼，帶著一絲血的腥鹹。


　　王座旁，立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彷彿純黑的柔順髮絲襯得稚嫩臉龐分外白皙，他張著羞澀的眼睛望著腳尖，神情中帶著不安與膽怯。


　　他想放聲大笑，又覺得自己即將流下淚來。


　　這是戴國的麒麟？


　　瘋了，全都瘋了。他咬著牙，一瞬也不移地盯著扭捏不安地接受百官行禮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是戴國的台輔？所謂的台輔，所謂的麒麟，麒麟是…麒麟是……



　　──金色的長髮有如成熟的麥穗，矯健靈巧的動作像是踏破冰雪的春意，落落大方的姿態挺拔一如雪地青松。


　　被稱為『台輔』的孩子怯生生點頭回禮，臉上綻開微帶顫抖的笑。


　　──一連串爽脆的笑聲伴隨著一掌令人幾乎吐血的拍擊招呼，從不多加一句廢話或多餘修飾的話語，是驕王雕飾過度的王宮中最明快的風景。


　　纖細的頸子好像只要稍一用力就會折斷，一臉畏懼脆弱的孩子，這就是戴國的麒麟？粗獷坦率、豪邁不羈的戴國人民化身的麒麟？


　　──在宴會上拉著文官跳舞、用火盆烤著香菇跟地瓜，與烤肉的武將同樂、如果不出動王命禁止，主上就連一杯酒也搶不到的麒麟。


　　選擇了驍宗的麒麟？


　　──當失道的症狀浮現，以雷霆萬鈞之勢衝進泰王的寢宮，即使自己與驍宗聯手也幾乎攔不住。王縮在正寢的牆角瑟瑟發抖，禁軍雙璧一前一後，外加五名女官緊緊抱住她，艱苦萬分地往仁重殿移動，她拼命掙扎著，用力揮舞拳頭，狂怒的吼聲震動屋瓦：「放開我，我要殺了他以後再自殺！」


　　看著他抬起頭對驍宗羞怯地一笑，驍宗也回以溫柔慈愛的微笑，一陣惡寒爬上背脊，令他幾乎抱頭大叫。


　　你不是我認識的驍宗！！！


　　沒有人記得了嗎？所謂的台輔，所謂的麒麟……他滿懷希望地抬起頭來張望，卻發現幾乎所有人眼光都集中在孩子的笑容上，相異的臉孔露出一樣心醉神迷的癡呆的笑。


　　這不可能是真的，對，一定是……


　　一定是黃海中某隻善於變化、精通魅惑術的妖魔變成黑髮的孩子模樣，以羞澀天真的微笑迷惑眾人。看到那笑容的瞬間，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混沌一片的眼中只有那柔弱甜美的微笑，他的獵物只能露出心神喪失的傻笑，搖搖晃晃地走到他身邊，心滿意足地被一口吃掉。


　　絕對是這樣。


　　注視著被傳說中能收服饕餮的笑容迷惑的眾人，他握緊了拳頭，暗暗下定了決心。







　　──天將亡戴矣，但即使是這樣，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要救戴國！




　　　　　　　　　　　 　　　　　　　　　　　　　　── The End ──


　　　　　　　　　　　　　　　　　　　　　　　　　　　200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