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破曉之前

本文收錄於純情の鼠 麗の女王


　　「請救救戴國，請您……」一臉血汙的女人倒了下去，深色眼睛裡青白燃燒的光芒渙散開來，但她乾裂的嘴唇仍掙扎著，不成形地吐出破碎的悲鳴，「……戴國！」





　　在慶東國女王中島陽子的推動下，常世有史以來未曾有過、諸國合作一同尋找泰麒的行動正式展開。


　　然而，雖然早已預料到事情必然不可能一帆風順，但不順利的程度卻令所有人出乎意料。

　　尤其是作為發起人的陽子，由於國內的情況與『平和』兩個字還有相當距離，作為台甫和瑛州侯的景麒又只能在搜索泰麒的空檔處理政務，數倍於平日的工作瞬間壓到陽子肩上。若不是有冢宰、太師等近臣的協助分擔，祥瓊與鈴的陪伴幫忙，以及偶而隨雁國主從來到金波宮的樂俊關懷寬慰，雖說仙人不會過勞死，但她相信自己一定很快就會因為壓力過大而淪落到必須潛回蓬萊找心理醫生的狀況。


　　透過數個月的搜索，終於在蓬萊找到一絲泰麒黯淡的光芒，這喜訊讓當初在上空看見一望無際的崑崙大陸，差點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的奏、恭、才三國麒麟不顧形象地跳起來擁抱歡呼。據黃鶯傳到金波宮的消息，如釋重負的三位台甫當天睡死在長閑宮，東倒西歪宛如凶殺案的景象差點嚇暈了服侍的女御。


　　但是，他們很快的發現，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頓號，命運的敘事似乎漫長無盡，句點依舊不見芳蹤。




　　

　　「搞了半天，泰麒竟然失去記憶！我真有種做白工的感覺。」

　　「別這麼說，要是李齋聽到了會多難過。」

　　「啊？她又不在這裡……」

　　「其實李齋身體復原得不錯，而且左手使劍也使得很好呢。」

　　「你又知道了！哎呀，這青菜好甜好嫩唷～」

　　「我剛看到她拿院子裡的樹當練習對象，嘖嘖嘖，那狠辣那氣勢，就算是我看了都想逃呀……」

　　「這是敝國王宮出產的萵苣，主上特別派人送來的。」

　　「嬌娘，別一下子喝那麼大口，小心噎到。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失去記憶又斷了角，沒辦法轉變也就不能通過吳剛環蛇了……」

　　「以人類的狀態，只能讓他通過蝕……對了廉台甫，玄英宮能不能跟你們進口蔬果，陽子說過低溫保存的話可以保鮮，我從雲海上空直接派騶虞去運就行了，價格可以商量。」

　　「你在想什麼啊這傢伙～」

　　「廉台甫，請不要理會這隻猴子王。請問這道菜是什麼？」

　　「回秉氾王陛下，這是鮑汁湘菇，是用和州特產的湘菇淋上熬燉整整一天的鮑魚汁，台甫們的是特製素醬汁，用完湘菇後請把白飯倒進盤中拌著湯汁一同食用，據說作法源自崑崙，是當地很盛行的一道菜餚。」

　　「我不要，這種吃法好粗俗！」

　　「……那個，氾台甫，這道菜很好吃的，這個廚師手藝很好，雖說脾氣是怪了點……」

　　「主上，請不要一邊咀嚼一邊說話，這樣子不僅有礙觀瞻，而且也很不禮貌，身為慶東國的國君，請您務必要注意自己的身分，這才能讓……」

　　「景王您太客氣了，嬌娘，吃吃看，味道真的不錯。對了，景王陛下，請問這位廚師能否到我國敎授一下廚藝，我那裡的菜餚雖然精緻，但太缺乏變化了。」

　　「您別客氣，如果她願意的話，我很樂意。鈴，等一下去問問龐姆是否願意去範國技術交流。」

　　「是。啊，延台甫，要不要我幫您拿杯水？」

　　「咳，沒事沒事，被花椒嗆到了而已。如果說要安全通過蝕，就只有伯位以上的仙人了。」

　　「主上，您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麒麟不是本來就有『公』的地位？」

　　「……（吞嚥中）就說他現在不能算是麒麟了啊，你到底懂不懂啊！」

　　「好吧，那麼就當他現在是人好了，難道要我們收他作為自己國家的官員好讓他通過蝕？對麒麟可以這樣做嗎？」

　　「嗚……咳咳咳……」

　　「您要不要喝點醋？」

　　「把魚刺放在耳朵上，喉嚨裡那根就會下去了。」

　　「應該是沒問題的，畢竟麒麟在生國並沒有戶籍，當做浮民收入本國也不算違反天綱。」

　　「可是伯位以上的仙人是有限定的，不能隨便增加呀。」

　　「如果突然罷免伯位以上官員，會引起朝廷不安的。麻煩再給我一份甜點。」

　　「這什麼爛規定嘛，天綱真是無聊。」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伯位以上的仙人和一般仙人，有許多上天賜與的特別神力與權力……這個？啊，是，這是敝國的紅嘉祥。」

　　「漣國真是個好地方，物產豐富，我真希望慶國也能夠富庶。」

　　「陽子，妳不用擔心，照著自己的步調慢慢來就行。」

　　「只要不要變得跟某猴子王一樣就好了。」

　　「哼，不管怎麼說，陽子都比每天花兩個時辰挑衣服首飾的男人要強。」

　　「兩位，請用茶，這是敝國白端出產、專供御用的露尖芳。」

　　「（小聲）謝謝妳，祥瓊……那麼泰麒既不能橫渡虛海，伯位以上的官員又不能任意增設罷免，現在該怎麼辦？」

　　「這種事問我也沒輒，有品味的範國貴人有何高見？」

　　「……」

　　「主上在品茶，誰像你那麼老土啊！」

　　「少來，說不出話裝高雅。」

　　「你……」

　　「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



　　『刷』地一聲，所有人目光全都射向末席那個之前從未開口、總是帶著一臉溫和笑意的灰髮青年。



　　「呃……」之前的自言自語都因為太吵所以沒有人發現，為什麼偏偏這一句會被聽到啊啊啊～他尷尬地苦笑著，用力搖手，「那個…咱只是隨便想想……」

　　「我就說嘛，樂俊不愧是雁國大學生，果然是會有辦法的！」六太大樂，朝氾麟梨雪丟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哼！他又不是雁國人，你得意個什麼勁啊！」她忿忿扭過頭不看他。

　　「樂俊，是什麼辦法，你快說啊。」陽子高興地看著有些不自在的樂俊。

　　廉麟雙手交握，疲憊的美麗臉孔露出了許久未見的光采，「如果張先生有拯救泰麒的方法，請您務必說出來。」


　　「我…這個……」面對一雙雙充滿期望的眼睛，樂俊感到沉重的壓力。他只能拋開心中的思緒，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想到的方法儘可能平緩而沉穩地說了出口。



　　眾人面面相覷，虛無的視線在空中飄忽、交錯、閃避，纏纏繞繞的眼光慢慢地結成了一條無形的繩索，緩慢而準確地拋到座中首席，東道主的景王赤子身上。


　　「我……你們全都看我幹嘛啊！」


　　「陽子啊，這種時候，妳說什麼也不能推辭喔，」尚隆樂呵呵地笑了起來，「不管怎麼說，別忘了『拯救泰麒大作戰』的發起人，可是『妳』唷～」

　　「延王，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你這麼會記仇……」陽子咬著牙迸出這句話。

　　「雖然這傢伙很惡劣，但是景王陛下，放眼十二國，這確實只有您能做到。」

　　「主上……」

　　看見景麒懇求的眼神，陽子只覺得背後一塊大石頭咚地掉下來，不偏不倚砸在自己的退路上。她慌亂失措地四處張望，哀怨至極地攀住樂俊的目光，「樂俊……」


　　樂俊露出寬慰的笑容，眼神中卻有著隱藏不去的落寞，如果現在是老鼠的模樣，想必連鬍鬚都會垂下來吧，「沒關係啦，陽子，咱不會在意的……」

　　騙人騙人，你明明就很在意！陽子欲哭無淚。

　　「既然眾望所歸，那就這麼定了。」面對幾乎可以燒穿牛皮的怨毒眼光，創造五百年治世的延王一聳肩，瀟灑地笑了，「要不然，難道妳要我或氾王去嗎？」





　　古有明訓：集合眾人的智慧或許能夠集思廣益，不過多數時候，下場不是不了了之，就是會通向一個荒謬異常的結果。

　　注視著空中皎潔的明月，陽子再度為前人的睿智嘆息不已。


　　閃爍著奇妙螢光的海面輕柔地蕩漾，波浪裡漂浮著無數的月影。


　　「就當是先練習一次也不錯嘛，」尚隆瞇著眼，微微地笑了，「去吧，我們會在金波宮等妳的好消息，早點回來啊～」


　　陽子砸去一個憤怒的眼光，騎著班渠領著俐角，頭也不回地向前飛去。







　　風雨交加的夜晚，黑色浪潮一波波怒吼著撞上海岸，空氣中彌漫著近似鮮血的腥鹹。海邊站著一個纖瘦的人影，半長的濡溼黑髮在強勁的風中顫動，白皙的臉龐帶著空茫。

　　遙遠的海面上飛來一個黑影，像是帶領著海浪向前奔馳。在他因風雨而模糊的視線中看不出那是什麼，直到那黑影在五公尺外的半空中停下，清楚映在他眼中的卻是一極度超越常理的景象。

　　兩隻像是揉合了多種猛獸形狀的動物以違反地心引力的姿態『站』在狂風中，其中之一的背上跨騎著一名少女，除了略為奇特的紅棕色頭髮，柔和的五官就像是個清秀平凡的女學生，但是那如出鞘的刀劍一般銳利的氣勢，他卻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過。

　　她黑色的眼睛冷冷地打量他，面無表情地開口，「泰麒？」

　　他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像下定決心般，緩緩地點頭。

　　「那麼……」她挺直背脊坐在奇異的猛獸身上，出口的話語又冷了幾分，「在見到你之前，我從來不曾感到寂寞，但是我絕不後悔被你的一切佔滿我的思緒，只要有你那比午夜的天空還要沉靜的黑色眼睛，就能撫慰我的心靈，不知你是否願意，陪伴我度過漫長的歲月，作為我今生的伴侶。請說我願意。」

　　「……啊？」

　　「請說『我願意』。」和她的語氣相比，眼前的強烈颱風根本只能算是熱帶小島上休閒歡樂的蕉風椰雨……

　　紅色的怪獸自他的影子跳了出來，揮舞著鐮刀想擋在他身前，但被她的目光一掃，牠像是僵住了一般，鐮刀滑稽揮動的樣子活像是發抖，一點一點慢慢縮了回去。

　　「你在幹嘛啊傲濫？！」

　　「要不然妳幹嘛不去！」

　　「快一點，」伴隨著隆隆雷聲，少女強烈而森冷的氣勢令他幾乎雙腿一軟，「說，再不然我就要霸王硬上弓了！」

　　啊，我的泰麒……白色獸型的女人想跳起來保護他，但是像被定住了一樣，怎麼樣都沒辦法動彈。

　　「我…我願意……」

　　她乘騎的猛獸一步步走到他眼前，少女伸出手用力抓住他的額頭，雖然感到極度不適，但他卻不敢有任何表示。

　　「我以景王的名義，」她咬牙切齒，「授你為『王夫』。」





　　　　　　　　　　　　　　　　　　　　　　　　　　　　　　　── The End ──



　　　　　　　　　　　　　　　　　　　　 　　　　　　　　　　　　2004/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