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秘密

作者：雪菲


　　首先得趁著晨光未明，先將散落滿室的衣物撿起來折好，扶起倒地的緞面屏風，把歪斜的文房四寶推正，放回平常的架上；接著小心地將案下瓷杯的碎片收拾打包，動手擦去地上的茶漬，繞室一周確定所有擺設已安置於原來的位置。





　　然後在天官長出現以前，利用最後一刻撫平被單及墊褥亂七八糟的折痕，將上面所有顏色不符的頭髮找出來，塞進碎片裡全部丟到窗外，再抓緊時間選出當天的朝服，匆忙地把無法立刻消除的證據遮掉。



　　......這樣子，應該算完成了吧？

















　　

　　「──妳在忙什麼啊，陽子？」



　　悅耳又熟悉的女聲在景王背後響起，被國民臣下稱為「赤子」、以廉潔著稱的女王大吃一驚，緊張地將手裡來不及丟的碎紙捏在掌心，轉過身以最快的速度堆起純真的笑容望著摯友：



　　「早、早安哪，祥瓊、鈴。」



　　「早安，陽子，今天起來得比以往早喔！」



　　天官長祥瓊衝著好友微微一笑，將手上每日更替的鮮花交給身為小宰的鈴，快步走到笑得過度燦爛甚至顯得做作的景王面前，將她扳正回面對梳裝鏡的方向。



　　「說起來，這幾個月妳常常起得很早；是政務太重讓妳睡不好，以至於心緒不寧嗎？」



　　「啊，這個......」



　　「陽子真忙碌啊，聽說早朝的時候也精神不濟，果然是太辛苦了。」



　　以高效率將插在白瓷花瓶中的清雅蘭花迅速換過，鈴馬上走到陽子身後，用和祥瓊同等熟練的動作，幫忙梳著景王一頭及腰的火紅長髮，口中還不住說著：



　　「不過台輔也真是的，一點兒都不近人情；竟然還進諫什麼『主上應該多注意晚間的作息，不要太過勉強』之類的，要知道陽子妳可是為了慶國，才會這麼辛苦的。」



　　「......呃，那個......」



　　「沒錯沒錯，陽子老是太勉強自己，有空應該多休息才對。」



　　似乎沒察覺到景王聲量倏忽轉小、畏畏縮縮像想解釋什麼的樣子，祥瓊果決地打斷陽子小聲的話語，幹練地從盛著飾品的銀盤中挑出與景王眼眸同色的耳飾，在朱髮旁比劃估量著。



　　「上次幫妳整理床鋪的時候，發現妳頭髮最近掉得比以往都多，是因為煩惱太多的緣故吧？」



　　輕柔地拍著景王繃緊的肩膀，祥瓊的細語是如此地善良溫和。



　　「如果有什麼煩惱的話，坦白地說出來吧！我們可以幫妳分憂喔～～」

　　　　

　　「是啊，好朋友之間不該有秘密嘛！」

　　

　　邊拿著粉撲在少女君王的臉上均勻地拍打，鈴一邊盈盈地笑接祥瓊的話。



　　「假如還會睡不著的話，晚上我們可以去陪妳聊天，像是今晚啊.....」



　　「今、今晚？」



　　「怎麼了，一臉不願意的樣子。」沒有停下手上盤髮的工作，祥瓊朝著鏡中笑得有些僵硬的碧眸少女影像淡淡地微笑，並隨口說著，「難不成今晚跟誰有約嗎？」



　　「當然──當然沒有。」



　　聲調奇妙地拔尖再降回原來的音階，被逼得沒有退路的少女，已經欲哭無淚。　　　　



　　「今晚很好......就今晚吧......」



　　「那我們就約好啦，今晚三人一起聊到天亮──正好，結束嘍！」



　　就像沒看到眼前少女明顯的沮喪反應，慶國天官長和小宰，一起顯露出滿意的笑顏；在兩人契合無間的搭配下，僅僅半柱香不到的時間，原本長髮披肩、只穿上朝議正裝的少女，已搖身變為端正秀麗的女王，在滿頭華貴的珠翠及玄色朝服的襯托下，顯得威風凜凜又冷艷非常。



　　只可惜女王的臉色，就好像剛受過驚嚇般略顯蒼白了些，是唯一的缺憾。　



　　「對了，還有一點要記得喔，陽子；下次別這麼粗心。」



　　像要表現出深藏內心、全部的關懷之意似的，明明已經快步跨出正寢的門檻，和鈴一同離去的祥瓊突然轉過身來，朝著被裝扮得像牡丹盛開般明艷、表情卻不搭調地有些喪氣的蜂蜜色臉龐，喊出蘊含擔憂之意的提醒。



　　「即使是仙人，受寒還是有可能生病的；所以晚上還是不要把陽台的門大開才好，吹了一整晚的風，很容易著涼喔──」

















　　......片刻之後，長樂殿外的走廊上，出現了兩個分別盤著明藍和黑緞般長髮的輕盈身影，那是剛從景王正寢中退出，名字為常世之人熟知的慶國女性官吏。



　　而現在，她們正滿臉笑意地討論著方才的「戰果」。



　　「哎呀呀，最後那句好像太壞了，陽子竟然嚇得臉色發白呢！」



　　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鈴的臉上帶有潮紅的笑靨。



　　「臉色那麼難看，我還真怕她會昏過去。」

　　

　　「那，她一開始坦白不就好了？誰叫她要偷偷摸摸，好像這是壞事似的。」



　　手捧著被替換下來、顏色有些黯淡的昨日蒼蘭，祥瓊的語氣漂浮著責難式的嘲弄。



　　「還以為自己很會保密呢，她不知道從台輔開始，冢宰、太師......等等，幾乎全部人都知情嗎？大家只是不想讓她尷尬，所以才裝作不知道。」



　　「聽說冢宰大人甚至對太師抱怨說『主上還是不夠深沉，連一點秘密都守不住』......」



　　話說到一半，鈴突然「喀喀喀」地輕笑著，眼珠子靈活地轉了兩轉，才緩緩落到身旁一臉疑惑的好友身上。



　　「所以我覺得，祥瓊妳應該教一下陽子的。」



　　「妳說我？」



　　「對啊，妳和禁軍左軍將軍，不是很擅長守密嗎？」



　　「啊？」



　　面對好友說得很理所當然的問題，祥瓊先是本能地呆愣半响，潔白的臉龐隨即瞬間轉為透紅。



　　「......妳、妳為什麼──」



　　「啊，我還有事要處理！」匆匆打斷密友慌亂的言語，慶國現任小宰笑嘻嘻地丟下這句話，撩起拖曳於地的長裙急促的前行，「那麼晚點見啦～～」



　　「什麼先走──喂，沒說清楚妳的意思以前，休想走掉！」



　　在天官長又羞又氣的高喊聲中，往日安靜肅穆的路寢長廊，響起了雜沓喧鬧的腳步聲；隨著兩位少女嬉戲笑語的不斷迴響，今天的金波宮，還是有一樣多的「秘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