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奇】紅

　　深紅色的眼睛──映在那雙紅瞳之中的事物，就像是被浸泡在血海中似的。





　　他睜開雙眼，對著空中煙霧般漂浮的少女虛像，揚起一個清淺的微笑，「早。」


　　她抬起頭，大而圓的眼睛泛起霧氣，晶瑩的淚珠一串串落了下來，哀傷欲絕的目光越過他，投向遙遠的彼方。


　　雪片般飄落的淚滴冰涼，伊利斯甚至可以感覺到淚珠落在肌膚上輕盈的重量，仔細看去卻什麼都沒有，連一絲濕潤也無。


　　延續數百年的謊言。


　　邦希，守護著所愛男人的子孫，在歷代當主臨死前，流著無盡的淚水吟唱悲戚的旋律──但事實上，邦希從不曾真的為了誰的死亡而哭泣，她幽怨的目光總是越過每一個繼承艾文尼爾姓氏之人，望向遙遠的彼方。


　　或許，她是透過他們，注視著遙遠遙遠之前的戀人。


　　又或者，她注視的其實是自己──注視著久遠之前的愛情、久遠的悲傷、久遠的誓言，被悲傷及誓言所束縛，永遠停留在為了無盡的悲傷而立下誓言那一刻的自己。


　　伊利斯微微笑著，挑起一縷飄散的青色髮絲，看著它從自己指尖滑落。


　　即使這樣，也無所謂。


　　『守護』的虛假誓言也好，沉溺於往日悲傷的怨靈也罷，他從未對此有任何憾恨或感慨，就像他一同繼承的血色眼瞳一樣。


　　這雙眼睛，令他無法如常人般自在徜徉於日光下，永遠只能隔著紗幕，注視著光耀燦爛得近乎刺眼的人間。


　　血一樣的眼睛──他聽見有人這麼說過，包含著輕蔑和厭惡的語氣。他對著那人報以淡然微笑，看見對方慌張地別過臉，然後，像是對自己的慌亂感到惱怒般，在人群中忿忿地瞪視著他。


　　血一樣的眼睛，映在這雙紅瞳之中的事物，像是被浸泡在血海中似的──本該如此，因為當他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一輪血紅色的太陽。


　　謀逆、鎮壓、屠殺、焚燒──家族的毀滅，年幼時的伊利斯只能從父母對話中偷聽到一絲半點，從而拼湊出一個故事。


　　但那血紅色的太陽一直烙印在他眼底。


　　多年以後，母親終於在不知多少次疑問後，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回答：「……那時你幾乎是被浸泡在鮮血中的。你的父親護著我抱你逃走，他被砍傷時的血也濺到了我身上……」


　　這樣的眼睛，一出生就被鮮血浸潤、只能注視著黑暗的眼睛，對這樣陰暗的家族宿命來說，是再適合不過的吧。





　　「沒有的事，伊利斯的眼睛很漂亮啊。」


　　伊利斯看著眼前少女認真的模樣，忍不住輕笑，「是嗎？」


　　「是啊。」她雙手托著下巴，深深凝視他的眼睛，專注的神情令伊利斯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又不是個年輕稚嫩的小夥子，這樣慌慌張張是幹什麼啊！他在心底嘲諷地想，掩飾著神情笑了起來，「看起來像什麼呢？紅寶石嗎？」


　　「你這個貪財鬼～」芽衣『嗤』地笑出聲來，「嗯，我還沒有在紅寶石裡看到自己的臉過，下次去拜託戴安娜借我一顆看看好了。」


　　「像眼珠這麼大顆的紅寶石可是很少有的呢，而且完全沒有瑕疵……」


　　「是～是～」她突然湊上前去，看到伊利斯嚇了一跳往後退的樣子，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幹嘛？」


　　「妳……」


　　「我只是想看清楚一點嘛，你別亂動……果然像我想的一樣。」


　　貼住臉頰的溫暖觸感，吹拂在臉上的輕微氣息──伊利斯突然有點慶幸芽衣捧住他兩頰的雙手，剛好可以遮去臉上的紅暈……「什…什麼一樣？」


　　「眼睛啊，眼睛裡倒映的東西，」她笑得開心，「像是沐浴在晚霞中一樣，非常溫暖而且漂亮的顏色呢。」


　　他啞然地注視著她的笑顏，深棕近黑的眼瞳映照著自己的面容──


　　那張俊美如霜的臉龐，生平第一次，不帶任何矯飾或晦暗，清朗地笑了起來。



　　　　　　　　　　　　　　　　　　　　　　　　　　　　　　　　　　　　　　　　　　　　　　　　　　── The End ──



　　　　　　　　　　　　　　　　　　　　　　　　　　　　　　　　　　　　　　　　　　　　　　　　　　　　　　2005/1/24